年轻人，二十出头吧，胡子还没硬扎。顶着一身雪花敲开纪检委办公室的木门，啪！先敬个军礼：季律前来报到！

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一幕了。但在当时每个人的脑海里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。

现如今，昔日的毛头小伙已经成长为一名远近闻名的纪检监察干部，即将到其他县就任纪委书记，兼任监委主任。

就在选拔公示期间，几封匿名信寄到了市委组织部和市纪委，被举报人就是季律。很快，市委组织部和市纪委组成了联合调查组，就匿名信举报的问题进行核实。老田担任了调查组的组长。

老田当年跟季律共事过，小伙子是部队转业人员，工作中雷厉风行，更难得的是铁面无私，老田很器重他，寻思着把外甥女儿介绍给季律。还没来得及牵线，季律就挨着办公室一袋一袋发喜糖。

新娘是季律的小学同学，一只眼睛是义眼，在县化工厂当工人。大家都替季律惋惜，但季律看上去挺乐意的，婚礼上的表白也叩人心弦：“我对你的爱，与时间同在。”

季律的老婆看他很紧，季律的脖子和手上时常会有来历不明的抓痕。“我得喂只猫养着。”季律偶尔也自己打趣自己，没事人一样。

老田后来调到市里，跟季律见面少了，时常在省市的表彰名单里看到季律的名字。

老田拿着举报信，微微皱眉。

举报信的第一条是季律有生活作风问题，并提供了一张季律跟一个女人接吻的照片。季律闭着眼睛，双唇微启，照片中的女子看上去很妖艳，用手指勾着季律的下颔，唇碰着唇。

第二条是季律接受吃请，办案时跑风漏气。证据也是一张照片，季律跟一名受调查对象碰杯，桌上放着两个矿泉水瓶子。举报者特意在照片中圈出了矿泉水，旁边加了注语：“把茅台酒装入矿泉水，是一些人惯用的伎俩。”

此外还有三条，并附有相关证明材料。

这些问题一条条核实下来，得花不少时间。季律任职的公示期只有5个工作日，这么一耽搁，按期任职就黄了。即便将来查到是诬陷，而组织也很有可能基于其他考虑，停止提拔重用。

事不宜迟，老田带人去了县上，直奔季律的办公室。

老同事见面寒暄几句，老田就单刀直入。举报信当然不能给季律瞧，但照片可以让他过目。

季律看了第一张照片，表情疑惑，接着就笑出了声。

“我下班后经常会去这家咖啡厅喝杯东西，习惯一个人坐在窗边思考问题，间或闭目养神。”季律说，“借位照片我见过不少，但关于我的倒是第一次看到。”

老田收回了照片，说：“慎重起见，我们会请专业的人员鉴别清楚。”

季律摆弄着手机，一只手平举着：“距离、人像的大小，还有拍摄的角度，都可以入手去查。”说着，快门一响，给老田抓拍了张照片。

老田拿过手机瞧了瞧照片，季律的手掌心上托着沙发上的他，以及调查组的小伙子。

“第二张照片我似乎也可以解释清楚。”季律在手机上拨拉了一阵，找出一条电子消费凭证，“那天的饭局我没能推掉，刚好我也想知道出席的都是谁。后来我借故先离开了，走的时候买了单。这个你们也可以查。”

老田沉吟不语，那个被调查人有些背景，调查至今未有起色。思忖间眼皮一抬，就看见季律探究的目光。

老田心中敞亮，迎着季律的目光哈哈大笑。

季律按期走马上任了，而那个被调查人也被挖出更有力的贪腐线索，正式落案起诉。

在一个碎银满天的夜晚，老田和季律一人手里拎着个矿泉水瓶，喝醉了。

“给自己写举报信的，我是头一遭遇到。”老田说，“还有你的那个借位摆拍的照片，演技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。”

“我可不想真的在家养一只猫。”季律半真半假地说。

二锅头的酒劲就是大，两个大男人背靠着背坐在河堤上。

“我九岁的时候，喜欢打陀螺。为了让陀螺转得更快，在绳鞭的头儿上包了一颗钢珠。”季律说，“我老婆当时就在边上看着，结果我使劲一抽，钢珠飞出去打爆了她的右眼珠……”

“男人，任何时候都得承担一切责任。”季律哽咽了。

老田也落泪了。

“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。读军校的时候，有个姑娘爱上了我，我也吻过她。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跟她分手。毕业的时候，她在我身后紧紧抱住我，哭着说，季律，自此，永不再见！”

轻风吹来河边断断续续的歌声。

“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，没有一丝丝改变，时间只不过是考验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……”

（作者：朱雅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