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泡上,太平猴魁的香气就氤氲开来,弥漫了整个房间。余东盯着那茶叶,看它从仿佛晒干的芝麻叶,在热水浸泡下,逐渐舒展了叶片,一个个抖擞着精神立于杯中,不由叹道,好茶。
好在哪里?李方问。
这又宽又长的叶片,居然个个不歪不斜直立着,真是不易。余东说。
李方笑笑说,主要是因为杯子的缘故。你看这杯子是不是有点特殊?
余东细看那杯,很普通的玻璃杯,只是比一般杯子明显偏细。因为杯子细,茶叶受到约束,只能直立着。余东说,你这是在敲打我呀。
李方意味深长地笑笑说,不,我对你既是好奇更是钦佩,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抵挡住来自汪海的诱惑的?
汪海是当地最有实力的商人,坊间传言,只要汪海想拿下的干部,没有拿不下来的。当初接到余东收受汪海贿赂的举报时,李方心中一凉,暗叹,余东完了。余东是李方儿时的玩伴,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比兄弟还亲。谁出事李方都能坦然接受,可唯独余东不行。
李方迅速憔悴了。他不想余东出事,可有举报又不能不查。他选择了回避,不想亲自面对余东。然后,他给余东打了个电话,说,好久不见,有时间来我办公室喝杯茶。“办公室”三个字他说得很慢,很清晰,仿佛演员在台上说台词。到纪委喝茶意味着什么,他相信余东一定会明白。
可余东似乎并不明白,居然说,最近忙得很,等闲时再说吧。
他真想狠狠抽余东两巴掌,这么明显的暗示居然听不出来?只好接着暗示:什么事忙得连我请你喝茶都顾不上,你要真有事得主动和我们说。
“我们”是谁,当然不是余东自己,是纪委。李方觉得,余东再傻也该明白他的意图了,应该主动向组织交待问题,争取宽大处理。可余东完全没理会他的暗示。他暗自为余东惋惜,争取主动真的就那么难吗?你真以为纪委是吃干饭的,什么都查不出来?
还真就什么都没查出来。
这样说也不对,纪委查出余东收过汪海一方砚台,但他后来又退了。
汪海曾经给余东送过钱,送过字画、古玩,甚至送过美女,余东都没有收。唯独收过汪海的一方砚台。
为什么呢?李方问。
余东望着茶杯,往事如飘渺的水汽缭绕在眼前。
那一年,他和父亲去黄山游玩,在绩溪老街,父亲看到了一方砚台。父亲久久地摩挲着砚台,不肯放下。父亲酷爱书法,一直希望有一方好的砚台,家里的几方砚台他都不是太满意,他曾经去过很多地方,一直没有遇到中意的砚台,没想到这次无意中遇到了。问过价钱,父亲的目光立刻黯淡了,他们带的钱都花差不多了,远远不够买砚台的。接下来的旅程父亲一直郁郁寡欢。余东安慰父亲说,放心吧,回去我带够钱就来把那砚台买下来。父亲的脸上才略略有了点笑意。
回到家父亲就催促余东抓紧去绩溪,余东却一直忙工作上的事,半个月后才抽出时间。但那方砚台已经被别人买走了。父亲听说后,默默地回了屋,躺在床上,晚饭也没吃。
那方砚台从此就成了余东的心病。
李方问,这么说,汪海送给你的就是那方砚台?
至少看起来很像,余东感慨道,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?
李方说,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,所以,接到举报,我就几乎认定你已经被他拿下了。幸好你没有。
余东端起茶杯,盯着杯中挺立的茶叶,沉痛地说,不,我已经被他拿下了。我试图给他钱,他不肯收。
所以你就把砚台退还他了?
余东摇摇头,是父亲后来知道了那砚台的来历,父亲对我说,你把受贿的东西送给我,会让我蒙羞的。如果不是父亲,我可能无法在你家里喝这杯茶了。
李方在心里叹一句,可我们不能指望每人都有一个好父亲呀。
(作者:徐全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