桐树沟的换届选举到了关键时候，刘大山走进了朝旺的家，正是傍晚，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红彤彤的天光里。刘大山背着手站在朝旺的院子里，地上铺着他硕大的影子。

朝旺正专注地端了一个大瓷碗，一碗玉米糊被他吃出山珍海味般的香甜来。

刘大山看他吃完了，递过烟去。

吸根？

吸根就吸根！

院子里就烟雾缭绕了。

刘大山干干地咳了一声，像是被烟呛着了。

朝旺也干干地咳了一声，也像是被烟呛着了。

刘大山看朝旺，朝旺别过脸，看一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母鸡。

气氛有些尴尬。

刘大山觉得他在朝旺面前是应该有些底气的。自从他的弟弟刘小山在省城里当了大官，他觉得自己也算是桐树沟的人物了。不时地就会有镇里的领导到家里来，来了就热情地握住他的手，说一些很亲切的话。开始他还有些受宠若惊，渐渐地，口气就大起来，在村里人面前，他也叫着他们的名字，很熟络的样子。

很多时候，刘大山喜欢坐在院子里，敞开院门，八仙桌上摆着好烟好茶。

来呀，吸根孬烟。

来呀，喝口孬酒。

他跟走过门前的邻居们打着招呼，感受着满街巷里人们艳羡的目光。 

今年换届选举开始的时候，儿子庆伟对他说：我想当桐树沟的村长哩。

想当咱就当！

朝旺也想当。

你当他就当不成。

刘大山就提着好烟好酒各家去走动。

叔，放心吧。

放心吧，叔。

人们热情地把他迎进屋，又热情地把他送出院子。他挺直着腰杆在桐树沟走动，脚步蹡蹡地，风从村口吹过，刘大山心里就格外舒坦，觉得整个桐树沟都是他刘大山的舞台，他就喊一段豫剧，戏是好戏，就是被他唱走了调。

选举那天，朝旺的票数最高。庆伟被甩在了后面。

刘大山心里就有些闷闷不乐了。他觉得他的脸不在脸上了，贴在了村里人的屁股上。

朝旺是刘寡妇的儿子，读了大学不在城里好好地呆着，要带着一家老小回来种地，还说要借着精准扶贫的好政策，带领桐树沟的乡亲们脱贫致富。

刘大山心里一阵冷笑，桐树沟几十亩粗骨精瘦的片刀地，种麦子结个蝇头小穗，种玉米捞不回种子钱，怎么摆弄都是个穷，凭你朝旺能翻出花儿来！

真的被朝旺种出花儿来了。他学的是林果专业，他动员大家在桐树沟的坡坡岭岭上栽梨树，他懂土地懂树木懂乡亲们的苦，入冬栽上了苗，春天来了，满山的梨花开得像雪一样白。到了秋天，桐树沟的富硒梨就获得了丰收。

这个朝旺，呆里呆气的一个人，平时不被人看到眼里的，关键时候，是个硬茬儿。

刘大山就找人给朝旺捎话儿，让他退出选举，朝旺硬生生地把人顶了回来。更生气地是，说的话压死人。

他说，你刘大山有靠山，他朝旺也有靠山。

他朝旺有靠山？掐指算算，祖宗三代都是磨倌儿，也说有靠山，不是睁着眼睛说梦话嘛，真是笑死人了。

刘大山就亲自来了，他要亲手捏捏这个柿子的软硬。

烟也抽了，茶也喝了。刘大山话里藏着话，把要表达的意思说了。夜色凉凉地漫进院子，朝旺的话不咸不淡地，态度不软不硬像打太极。刘大山着急了，一着急说出的话就乱了章法，他说：朝旺，你这犟脾气不收收，要吃亏的呀，这桐树沟村子不大担子不轻，别把小身子骨压坏了，你庆伟老弟就不同了，他身后站着我，我身后站着……是不是？

朝旺的儿子从外面回来，刘大山摸了一把小家伙的脑袋：好好上学，长大了也当大官，也住到省城去。

刘大山站起身往外走，他的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，笑意漾在他的脸上，让他看上去自信满满地样子。

刘大山真的去了一趟省城，这回他是喝醉着回来的，走到村口，看见村部的告示栏里贴着朝旺的照片。村里的喇叭里，正在讲解着果树的栽培技术，人们簇拥着朝旺向果园走去，他们要去给果树疏果，免得那些劣果影响梨树的产量。

刘大山被酒气托着，从他们跟前走过，他想走得威武一些，身体却像是散了架一样，脚步踉踉跄跄地，一点也没有往日的气势了。 

（作者：马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