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海常听老辈人说起袁家菜如何如何，这时候袁海并不觉得荣耀，反倒有几分不自在。袁海知道，烹饪界能打出“某家菜”招牌那是很了不得的。全市饭店酒楼无数，粤菜川菜本邦菜应有尽有，有哪家能打出“某家菜”招牌的。可袁家菜这么大名气，他这袁家当世的长孙独子却浑然不知，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。

袁海在人世间二十二个春秋，印象中就没有享用过袁家菜，不知道这祖上传下来的佳肴是什么味道什么风格。平时家中做饭是母亲的事，做出的饭菜味道和普通人家的没多大区别，显然是没得袁家菜真传。父亲是从不摸锅灶的。这可以理解，父亲是领导干部，公务繁忙，没有多少精力过问家庭琐事也是很自然的。

可在袁海看来，作为一家之长的老爸，就算平时没有闲暇，逢年过节总该能露一手，展示一下袁家菜的风采吧。就是不为让大家享口福，祖宗留下的东西总该让家里人见识见识吧。没有，一次都没有，年节的饭菜都是母亲的专利，父亲一如既往地坐享其成。

袁海一度认为，袁家菜根本没传到父亲的手中，或者是早就失传了。可后来的一件事又让他觉得这个猜测错了。父亲的朋友来找父亲商量，说想开个饭店，请父亲传授几个袁家菜的招牌菜，饭店打袁家菜的招牌。这些可以作为技术和无形资产按总投资百分之二十五入股。父亲拒绝了。袁海记得当时父亲的回答是，袁家菜我能做，但这件事我不能做。

时间长了，袁家菜在袁海心中就淡漠了。他本来对吃就不那么讲究，对烹饪完全没有兴趣。他大学学的是法律，将来怎么着也不会去开饭店的。他的学习成绩很好，毕业后考上了政府公务员。

就在袁海要去报到上班的前一天，父亲忽然对他说：“你不是总问袁家菜吗？今天让你见识见识。”

父亲破天荒地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，晚餐的桌上摆上了盘盘碗碗十几个菜。袁海初看上去有些诧异，这是袁家菜吗？怎么一点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五光十色气象万千？

袁海正看得出神，父亲说话了：“袁家菜不光要用嘴吃还要用脑子吃。”他指着其中一盘菜对袁海说：“先尝这个，这是清汤白菜。”袁海在那盘菜里看到的仅是几缕翠翠的白菜，汤汁清澈见底。袁海夹起一筷子菜送进嘴里，只觉得一股清香之气直抵肺腑。父亲问：“知道这个菜的含义吗？它的含义你要记住，就是人生一世要清清白白。”

父亲筷子又指向一盘用牛骨和羊肠烧制的炖菜说：“这个菜叫铁骨柔肠，意思是做人要有骨气，待人则心肠要软。”

有一道菜像是用章鱼煸制的，金灿灿的香气扑鼻，但奇怪的是，章鱼的长爪都看不到了。袁海用筷子挑起章鱼才发现，长长的爪子全被窝在章鱼身下。父亲笑了，说：“这个叫什么知道吗？这叫莫伸手。意思你该明白吧！”袁海会心地笑了。

袁海有些明白了，原来袁家菜不单是让你饱口福啊。果然，父亲做的每一个菜都含义深远：“这道菜是用芹菜和冬笋丝炒制，意思是要勤学多思；这道鳝鱼菜是两条全须全尾的鳝鱼烧成，意味着做事要善始善终；这道清炖鲢鱼就很清楚了，为人为官要清廉……”

父亲如数家珍地把每道菜介绍完毕，神情变得凝重起来：“咱们袁家菜到我已经是十二代了。你要知道，袁家菜不单是祖宗传下来的烹饪技艺，他还承载着我们袁家的家教和家风，咱袁家人世代都是按照袁家菜所包含的精神和道理去做人做事的。”

父亲想了想又说：“给你说个故事吧。前年，我才调任交通局长，正好有一条道路建设工程在招标。有位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找我，想利用我的关系揽下工程。有一天他带了一箱子钱来咱家。在家里坐了一上午，几次提工程的事我都不接茬。到中午我留他吃饭，就做了清炖鲢鱼和莫伸手两道菜。吃罢饭朋友什么都没说，拎着钱箱就走了。”

袁海被震撼了，他想不到袁家菜如此博大精深，对眼前这位袁家菜的掌门人顿生敬慕之情，他恭恭敬敬倒了一杯酒双手捧给父亲。父亲接过酒放下，也倒了一杯酒双手端给袁海：“从今天起，你要认识袁家菜，学会做袁家菜，还要把袁家菜传承下去。”

袁海郑重地点点头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。然后他坐下来认真地品尝每一道菜。他细细地咀嚼，越嚼越觉得有味道。

（作者：孙毛伟）